

角雒村,是一段抹不去的兒時記憶
王 楠
請聽聽一位光榮在黨五十年的老黨員, 在村黨支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發(fā)自肺腑的即席發(fā)言吧:“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,咱們國家在世界上,現(xiàn)在是前所未有的強大!像我們這些七八十歲的老人,眼看著國家?guī)资陙淼陌l(fā)展,可以說是過去現(xiàn)在兩重天!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,咱老百姓的衣、食、住、行、用,是前所未有的好!現(xiàn)在人們穿衣服,講的是款式,講的是牌子,講的是質量,講的是休閑,啥好看穿啥、啥時興穿啥!現(xiàn)在人吃,講的是營養(yǎng),追求的是養(yǎng)生,講的是健康環(huán)保!現(xiàn)在人的住房,全都是水泥磚混平房、樓房,出行不是汽車就是電動車,家用電器應有盡有,生活、生產實現(xiàn)了電氣化、機械化!水泥路四通八達,就連生活垃圾都有專門的人上門拉走了,大街小巷環(huán)境衛(wèi)生整潔。這些變化,且不說解放前,就是改革開放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!我的深切感受是,現(xiàn)在的農村比城市都好!這都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功勞!現(xiàn)在是改革開放的新時代了,我們還有幸趕上了好社會,一句話:聽黨話跟黨走,要相信,咱老百姓日子會越來越好的!”
老人真誠激昂的幾句話,贏得了臺下一片熱烈掌聲。這掌聲,是對新生活的喝彩,是對黨恩的感謝,是對改革開放的贊美!
家鄉(xiāng)的昨天啥模樣?
兒時的記憶是抹不去的,更多的是快樂無窮。請跟我穿越哦……
難忘之一:一處大院落
“自古咸銅一條路”。寬約八米的石子路穿村而過,把我村分成東西兩半。全村大約一百二十戶人家,大部分戶都在路西,東邊十來戶人家,都是東隊的人。西邊有三條不到百米的村街,把整個村子分成東隊、西隊和北隊三個生產隊。路東有不到七八戶人家,誰不挨誰,也沒有完整的院墻,各家的大門朝向東西南北都有,其中有一兩戶就沒有正兒八經的大門。莊前屋后雜七雜八、參差不齊的各種樹就那么默默長著,最多是老榆樹。每年春天,榆錢飯成了度春荒的一道主打。全村清一色的土房子,除了三五家有錢戶的土房的地基是用磚砌成,也就七八層磚。磚砌成的窄而高的門樓尤為顯眼,一看就是富家人。村里的男女老少幾乎沒有不穿補丁衣服的,無非就是那幾戶有錢人的補丁顏色比較一致罷了。一天兩頓飯的日子一年到頭,咸菜、酸菜是家家戶戶的長跑菜。特別是到了冬天,數九寒天幾乎看不到人,只有到了兩頓飯的時候,各家各戶的煙囪陸陸續(xù)續(xù)冒出青煙,整個村子頓時活躍起來。我的鄰居五爺手里端著的一老碗稠包谷糝子飯,碗的邊上頂著的兩攪(兩成的麥面和八成的玉米面)炒面,他用筷子抄起一口玉米糝在炒面上就那么一蘸,隨即送進嘴里,咕咕嚕嚕兩三下就進了肚子。有時候我能眼巴巴看著他把一碗飯吃完,一老一小誰也不說話。現(xiàn)在想起來,也許除了咸菜再沒有啥菜吃了,就用炒面下飯的吧,當時自己是多想知道五爺爺的那一碗苞谷糝飯有多好吃呀!公路上大大小小的石頭,往往墊得腳生疼生疼的,也很費鞋底子,幾乎每雙鞋底子的腳后跟被磨出個圓窟窿。村子里的路不怎么平整,到處坑坑洼洼的。有一個患過小兒麻痹癥跛腳的爺爺走起路來,左右晃得似乎隨時能倒地,可我一次都沒有看見他倒地的樣子。
難忘之二:三夏大忙,驟雨搶場

▲焦四民/畫
“三夏大忙,龍口奪食,繡女都得下床”?!爱敭敭敗敭敭敗币魂図憦厝宓拟徛曂蝗豁憘€不停,頓時黑壓壓的烏云,夾雜著轟隆閃電從西北滾滾而來,眼看著一場大白雨來了!隨著急促的鈴聲,凡是能出工的男女勞力,放下手里的活,拿上杈爭先恐后往場畔跑。圍著滿場攤曬的半米高的麥秸稈,成一個圓形排開,大部分人在前邊一杈接一杈挑起麥秸稈朝著中間捲,后面的人賣力地用大掃帚邊掃邊用木锨把麥籽攢起來,堆成一堆。人多力量大,足有四五畝地大的一場連稈帶籽麥子,堆成了七八個如小山似麥垛子,等雨過后,可又趕緊攤開來曬,怕垛子發(fā)燒,不然的話就燒壞了麥籽。攢起來的麥籽,剛剛用大帆布把麥籽蓋上,豆大的雨點就不由分說地砸了下來!搶場的人們相互照應著呼呼呼地又各奔東西回家了。夏收接近尾聲,一車車裝滿“公糧”的大馬車,魚貫而行進了三渠糧站。一路上,車把式把鞭子甩得“啪啪啪”,清脆而悠遠,真像電影《青松嶺》里的鏡頭。這其中,就有我的老姨夫周宗義,一個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里標本式的農民?,F(xiàn)在想想,社員們搶的是“自己的勞動果實,搶的是愛國糧食”,這股子鮮活的勁頭是集體主義力量的生動體現(xiàn)!
難忘之三:分 菜
還有一件令我興高采烈的事兒,就是提上個碎籠籠,到隊里的菜園子領菜??磁?:一群群小娃們呼朋引伴,一個個活蹦亂跳的你追我趕,大人們胳膊挎著個籠有說有笑,急急忙忙直奔村北的菜園子。大概有一里半路吧,盡管疙里疙瘩的路,卻毫不影響人們的速度,長期練出來的哦。分菜的場面可謂熱鬧啦:菜是按人頭分的,最多的是九口人,只有寇、安兩戶,最少的是一口人,也只有一戶,就是我婆。菜堆堆分門別類一字型排開,邊上豎立著一個紙板牌牌,上面用大字筆寫著幾人幾人字樣。碎娃跟在大人后邊,在一堆堆大大小小的菜堆子中間,轉來轉去、挑挑揀揀,一會看看這個堆堆大、轉過身可說那個堆堆大……呵呵,五十六戶的菜,是老劉爺爺一秤一秤稱出來的,哪可能大了小了、多了少了呢?都是人們的心理作用。遇到分西紅柿,你看大人把個菜籠看得緊的,就是舍不得給娃吃個西紅柿、黃瓜,還哄著說“回去給你做洋柿子雞蛋湯泡饃……”每次分菜,我婆都是讓我去領,也總是那么少 :三兩個辣子、一兩個西紅柿、一個茄子、一個白菜、一兩個紅白蘿卜、一半根黃瓜、一小把韭菜或豇豆。如分的是西紅柿、黃瓜,有時候不到家我就給吃了,我婆從不罵我,還是一句湖北話“小娃子哦”。盡管如此之少,還是老劉爺爺照顧得呢,不然的話還會更少。也因此緣故,多年后,每年清明節(jié)上祖墳,我總是給老劉爺爺墳頭放些紙錢,他老人家唯一的兒子早多年前也病故了。
我印象中,一年四季只有收麥子的季節(jié)和砍玉米稈季節(jié)里,才有分菜的時候,菜的種類也不多。那個時候把糧食種植抓得非常緊,一個生產隊能有個幾畝地菜園子就已經很不錯了。
哦,差點忘了,還有個集體豬圈,不到十頭豬的規(guī)模,屬于自繁自養(yǎng)。聽大人們說,養(yǎng)幾頭豬主要是為了豬糞,給菜園子提供肥料的。負責養(yǎng)豬的是肖爺爺,他能給豬做一些簡單的防疫,還是老貧協(xié),是不是黨員我不知道,但是,他心里裝的是集體,這是全村人公認的。
記得有一年,隊里殺了一頭豬,我婆分了七兩肉,大年三十的年飯,我婆炒了一盤子豬肉粉條,端上桌子時,還專門把這盤菜朝我父親跟前一挪再挪,就算過了個年??!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,國家窮,老百姓更窮。那個年頭,有點點肉吃,都感謝肖爺爺喂豬喂得好。
難忘之四:露宿公路兩邊
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,我村人也是緊緊張張了一陣子。特別是到了晚上,大人們胳肢窩夾張能鋪得渾渾爛爛的東西,領著娃們睡在公路兩邊,害怕晚上睡在屋里不安全。天亮了鋪蓋一卷,該干啥還干啥,又跟沒事一樣了。一般是母親們帶著孩子,一家挨一家,不分你我。家長們三個一堆五個一群,卷著旱煙,有一哈么一哈地抽著,聊得最多的是年景收成?,F(xiàn)在回想起來,當時大人們怕不怕不曉得,反正娃們無憂無慮,嬉戲打鬧依舊。有點兒“初生牛犢不怕虎”或者是“無知就無畏”哦。
此刻,好享受那時的人有多么的淡定與從容!沒有喧囂,沒有誠惶誠恐,這也許是一種力量,是一種勇敢不怕困難的可貴精神!
難忘之五:連陰雨的日子里
每年秋季的連陰雨是個熬煎。一連半個月的雨,就能聽到遠遠近近的“嗵……嗵……嗵……”的倒塌聲,沉悶而有力。旋即就聽見了人的嘈雜聲,張家的后院墻倒了……王家的廚房塌了……劉家的茅廁墻倒了……大人們把娃關在屋里,怕的是出去不安全。連陰雨的日子,上學的娃娃們也不好過。沒有雨鞋,更沒有雨傘,一張油布、一張塑料紙,或者是一個麻袋,身上一披,顧了前顧不了后,顧了頭就顧不了腳,但是書包是必須顧好的。那時的土路,可能談不上路基,雨天就更難行了!深一腳淺一腳地陷進泥窩窩子就拔不出來了。那時候大人們不送娃上學,特別是小女娃,往往是邊哭邊走,現(xiàn)在想起來,那時候的娃娃們挺可憐的哦,自己也是其中一個。如今的小孩,真的是無法體驗他們的祖輩父輩們童年時代的心路歷程。
難忘之六:我外婆和我婆
外婆有一手好針線。外婆自己養(yǎng)春蠶,自己繅絲,自己染絲線,各種顏色的絲線在外婆手里,變成了娃娃身上端午香包、腳上的小花鞋、嫁女嫁妝的繡品。我記憶最深刻的是我外婆家枕頭都是自己種棉花紡線織布做成的,而且枕頭兩頭都是繡花檔頭,有各種各樣的花草、有形象逼真的蟲魚,惟妙惟肖?,F(xiàn)在回想起來,顏色搭配養(yǎng)眼更養(yǎng)心??!
外婆還有一手好茶飯。蒸煮煎炒炸樣樣難不倒她老人家,特別是外婆打的攪團,光溜溜沒有疙瘩,漏的面魚長而勻溜,涼在大茶盤子里或案板上的攪團不薄不厚,切成不長不短、不寬不窄的條,油鹽醬醋辣子蒜末,就那么一拌,開吃,色香味俱全,香到不可言喻啦。
我欣賞我的外婆,因為她很會料理過日子,外婆家的日子是那個時代最能體現(xiàn)“自給自足”內涵的。外婆離開我們十五六年了,她整整活了一個世紀,溘然長逝,真的是油枯燈干狀態(tài),這也許是我外婆的造化吧。
我婆的“三寸金蓮”特別標準:三折、一個大腳趾、腳底到腳腕子處足有四寸吧,是一個舊社會過來的小腳婦女。我婆的茶飯手藝可以說是“一白遮百丑”,她的手搟面堪稱極佳!毫不夸張地說,那真稱得上是“粗細均勻、筋道可口、觀感宜人”。從我記事起,我父親每次回家,我婆都要搟一頓撈面,而且第一碗就是給我父親的!我婆總是給我父親把面調好端到跟前,我父親接住碗就大口大口吃起來,真是“媽媽的味道”??!
我婆有一副菩薩心腸,從不罵人,就連三歲小孩的調皮搗蛋都不說一句,總是一句湖北腔“小娃子哦”。我婆還有個“月下老”本事,凡是經她牽針引線的,十有八九都成啦,況且還不吃人家的酒席,因為她“忌口”,不動葷腥,就連蔥韭蒜都不吃,她說“怕熏了佛祖”!也從不收人家答謝禮,哪怕是一瓶橘子罐頭、一包麻餅。我婆不識字,就連錢都認不得。有一年初冬傍晚,已經明顯有了寒冷的味道,有一隊賣瓷碗瓷甕的耀縣人路過我村,一共是十一個人,人困馬乏,讓我婆給他們燒兩鍋開水,就給七毛錢,我婆爽快地答應了。那時候燒的是玉米稈、麥草,尺八鍋、兩鍋水,整整燒了快兩個小時。那幾個人爭先恐后給自己壺里灌水,有的拿出大老碗用滾燙的開水泡冷蒸饃吃,他們聊著輕松愉快的話題,看樣子這一趟把錢掙了!夜里十點多了他們才動身繼續(xù)趕路了。一個像個領頭的人給了我婆兩張紙票子,說是一張2毛、一張5毛,一共7毛。第二天我婆讓我看人家給的錢對不對,我說是3毛。頓時,我婆傻了眼,“啥?7毛么,咋是3毛哩?”我婆再沒說啥,只是自言自語道“唉,這些人是耀縣的出門下苦人么”。
我婆是個快樂陽光老人。雖說苦日子、窮日子過了一輩子,可她總是那么愛串門,東家坐坐、西家遛遛,有時候在太陽坡里一邊補著爛衣服,一邊曬著暖暖。我婆一輩子都舍不得穿新衣服,一年到頭除了走幾家老親戚時,換上干凈的半新不舊的衣服,幾乎全是補丁摞補丁的舊衣裳,甚至還是絮絮絡絡的破衣服。我婆不是沒有好衣服,而是她習慣了。我婆自己壓根舍不得吃啥,只要有一口飽飯就滿足了。像紅白糖呀、奶粉呀,大多都是我三爸給買的,可她自己就是不舍得吃。她時常悄悄地用手帕包一包白糖或紅糖,揣在大襟衣服懷里,不讓人看見,偷空給她的幾個好鄰居老太太送去,其中就有周老太、賈老太、寇老太。每次三爸回來看望她,總給我婆十數八塊零花錢,而且都是換成了一塊一塊的,我婆幾乎就不花錢,我到現(xiàn)在都不知道她把那些錢咋花了。我婆臨終的時候,她的柜子里“秦俑”奶粉成十袋子、春夏秋冬新衣服多件、紅白糖幾包子……多么節(jié)儉的老人?。?/p>
說句心里話,那個時候,我愛我婆勝過愛我的母親。我愛我婆的慈母心腸,愛我婆的善良熱心腸,愛我婆快樂“湖拉?!?,我愛我婆的從不埋怨。
后記:我的祖籍是湖北鄖陽府,祖輩逃難到此,安營扎寨,繁衍生息。《陜西省涇陽縣地名志》中是這樣記述的:清中葉,雒姓人由今本縣龍泉鄉(xiāng)雒家堡遷此建村定居時,為祭祖先與故里人相爭,撕得祖像一角供奉,故取名角雒村。
后來,撤鄉(xiāng)并鎮(zhèn),對原來的自然村也進行了合并,角雒村成了三渠鎮(zhèn)三渠村的角雒組。這,就是我的家鄉(xiāng)。
作者簡介
王楠 , 退休干部,熱愛文化。
責任編輯:王順利/《新西部》雜志·新西部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