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上聯(lián):要一天,拖一天,急一天,上火!下聯(lián):繼續(xù)要,繼續(xù)拖,繼續(xù)等,著急!橫批:收款真難!”1月27日,李承(化名)將這副對聯(lián)發(fā)在了微信朋友圈里。
他承包富士康工程遭欠薪74萬。2014年,他幾乎只在忙一件事——討薪。這一年,他從天津到湖南長沙,跑了幾個來回,卻只是獲得3萬元生活費。他開始覺得,自己生活在謊言中。
“上聯(lián):要一天,拖一天,急一天,上火!下聯(lián):繼續(xù)要,繼續(xù)拖,繼續(xù)等,著急!橫批:收款真難!”1月27日,李承(化名)將這副對聯(lián)發(fā)在了微信朋友圈里。
李承今年35歲,是陜西富平人,2010年開始,從事機電安裝、室內外裝修行業(yè)。2012年9月底,他承接了天津富士康公司某廠房的水、電安裝項目,結果工程完工一年多,70多萬元的工程款依然沒有下文。
整個2014年,他幾乎只在忙一件事——討薪。這一年,他從天津到湖南長沙,跑了幾個來回,卻只是獲得了3萬元生活費。他開始覺得,自己生活在謊言中。
“我在長沙已經一個多月了,每天都去債主公司‘上班’,也就干坐著。說了年前給我50萬的,已經晃點我好幾次了,他們要不給錢,我就在這兒待著吧?!崩畛姓f。更讓他絕望的是,在這里蹲守的,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六七個討薪工頭。
“現在做工程首先考慮對方付款利不利”
2003年7月大學畢業(yè)后,李承來到深圳。同年,他應聘進入深圳富士康公司從事模具設計工作,這一待就是6年。
2010年,由于離家太遠,照顧父母不便,同時也覺得自己有了一定積累,李承決定回西安創(chuàng)業(yè)??疾爝^很多項目后,他打算從事機電安裝、室內外裝修行業(yè)?!斑@是我的老本行,利潤也不錯。”李承說。
兩年下來,公司有了一定起色,但一直沒有太大發(fā)展,李承一直在等待機會。2012年9月,機會來了——天津富士康B01廠房需要進行水、電安裝,主要是橋架、線纜鋪設、燈具、設備安裝,水、氣管道、暖通等,正好和李承的公司主業(yè)對口,并且這是富士康的項目,李承自認有一定的人脈。
“當時接這個項目,主要考慮這是富士康的項目,我在富士康工作那么多年,有感情因素在里面。另外,項目總包方(深圳亞美公司)有我以前的同事,他是分管下包商的副總,在項目付款上應該沒有問題?!崩畛姓f,“現在我們做工程第一考慮因素就是對方付款利不利?!?
此外,覺得萬無一失的李承認為,只要第一次合作好了,以后還會有大量的工程做。而且,他和總包方簽訂的合同是純粹的勞務分包合同,合同約定按進度付款,這樣在款項上就沒有太大問題了?!爸灰棉k些工具,不需要投入太多資金。”李承說,“這是我當初的想法,可是現在回頭來看,真的是悔恨萬千……”
“中途你不做了,虧得更多”
讓李承第一次感到挫折的是:沒想到4個月就可以完成的項目,竟然變得遙遙無期起來。
“總包方負責主材采購,我們沒法控制工期,而當時合同上未做詳細約定,就寫了只要有材料到廠,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安裝完成?!崩畛姓f。
然而,實際遠非這樣。他告訴華商報記者:“施工過程中,甲方的材料經常不能按時到場,導致工人嚴重怠工,以至于四五個月可以做完的活,結果做了一年零四個月,本來還有微薄利潤,到后來都虧錢了?!?
對此,他曾多次去找總包方的項目經理孫輝理論,然而答復每次都是“材料商供貨不及時”“項目資金周轉不開”“工程要統(tǒng)一進度”等理由。
和李承一起接下該項目的還有他的合作伙伴張順利。兩人決定:由張順利去天津富士康工地,李承在西安負責公司正常運轉。
“我最后沒去工地,而是在西安籌錢。因為他們(總包方)的進度款經常付不出來,所以我只能在西安借錢、貸款來彌補拖欠的工程款,總得保證開工啊,有始有終。”李承說,“做了工程才知道,基本上都是弱肉強食,合同約定只對總包方有利,他們不履行合同你還真拿他們沒辦法。你不做了,虧得更多。”
工期進行了一年多,李承幾乎把所有能借錢的親戚朋友借了個遍,外債達到了30多萬,萬般無奈之下,他只得通過銀行用房子辦了抵押貸款。他最后的希望是工程結束后,總包方能一次性結清所有的欠款。
“這是天津市招商引資的項目,也是富士康的工廠,我不相信他們拿不出來錢。”李承考慮??墒牵@個想法很快就落空了。
74萬工程款沒著落,房子還在銀行抵押著
2014年春節(jié)前,工程終于順利完成。對于李承而言,經過2013年11月的結算,工程總費用是216萬余元,當時已付142萬,還剩下74萬多。
“這個項目工期拖得太長,我不僅沒掙錢還是虧本的,前前后后,我總共花了80多萬,主要是用于置辦工具、墊付工人工資。但是最后74萬沒給我,就那么拖著,我的本錢都沒有收回來,現在房子還在銀行抵押著?!崩畛姓f。
一邊心急如焚地電話討薪,一邊還要在西安“掙點是點”,所以直到2014年11月,李承才下定決心去對方公司討薪?!?1月之前,西安還有一些活沒做完,我不能出來,因為我貸的錢、借朋友的錢都要每個月按時還利息,一個月下來一萬多,所以只能電話催款?!?月29日,李承接受華商報記者采訪時說。
天氣逐漸轉冷,西安基本沒活干了。李承借了幾千塊錢,于2014年11月15日到了總包方的長沙公司“富美機電公司”(深圳亞美公司的子公司,在長沙,總包方的負責人主要在此辦公)。
“從11月15日到12月5日,除了周六周日,我天天去他們公司,而得到的答復總是:錢還沒到,等到周五,周五又沒到,再等到周二,就這樣一直拖?!崩畛姓f,“在長沙本來也沒什么錢,所以只能住幾十元一天的青年旅社,有時候一天能吃3頓方便面?!?
在經過與亞美公司的大老板劉健多次交涉后,劉健答應:元旦之前先付李承20萬元,2015年元月份再付30萬元,剩下的2015年5月份前付完。然而,承諾再一次變得遙遙無期。
討債人大半夜砸門,媳婦跑了出來
2014年12月4日,亞美公司付了李承3萬元“保證金”,并承諾一定還款,同時李承家中有事,所以他這才高高興興地回了西安。
然而到了12月22日,多次電話催款后,對方還是支支吾吾的,他又慌了起來,“我怕答應的17萬到不了,又來到長沙,果然不出所料,到現在也沒付給我?!彼嬖V華商報記者,這次來已經待了一個多月了,要不回去錢,也不打算回家過年了?!吧现芪蚁眿D還來了,在這兒也待了六七天。她在家沒法待了,借人家的錢,人家天天上門催債,有時大半夜還有人砸門。她只好把孩子送回老家,給單位請假跑過來?!崩畛姓f。
作為農民家的孩子,李承深知農民家庭的不易,所以從一開始,他就沒有把債務轉嫁給農民工。經華商報記者了解,他下面農民工工錢基本已墊付完畢,只有兩個關系好的農民工,李承還欠兩萬多元。
“他們知道我的難處,偶爾打電話問問而已,也沒人來向我討薪。”李承說。有人建議他說,對于這樣言而無信的公司,可能堵門堵路讓政府干預一下最好,但是沒逼上絕路,他還不想走這一步。
對于為什么工程款遲遲不給結算,李承分析說:總包公司這兩年接的項目太多了,錢用得太散,又一時半會收不回來。可能他們真沒錢。
下一步,李承打算還在長沙等,直到拿到錢為止。他說:“我也相當無奈,現在外面欠人家那么多錢,每個月利息都一萬多,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。實在不行就走法律程序,但是,一個官司一打最少也得半年?!?
1月30日下午,華商報記者電話聯(lián)系到了亞美公司的法人代表劉利源,該負責人表示,欠薪一事的確屬實,目前李承就在自己的公司?!疤旖蚋皇靠颠€欠我們近400萬工程款,我和李承去天津要過,但沒有要到一分錢!這個情況他(李承)是知道的。李承的狀況我也很同情,也很著急,爭取年底前看能不能從其他工程里面協(xié)調20多萬來給他!”
坐在旅社的小房子里,李承剛剛吃完一碗方便面,面對記者的采訪,他攤開手問:“現在我到底該怎么辦啊?”
昨日,星期天。下午3點,李承和亞美公司代表做了年前最后一次談判,亞美公司代表說,爭取本周三周四給李承30萬左右的還款。但對其余的44萬,未做任何承諾。李承說,這距離他的期望差得遠呢,以前也有幾次說給50萬,但都沒給,給30萬,他還是沒法回家…
一個建筑商眼中的農民工討薪問題
欠薪只是縮影有太多的問題沒解決
■裸槍
1月19日,14歲的初二女生袁夢,為了替父親討要工錢,縱身從河北冀州市凱隆御景17樓跳下,不治身亡。
以死相逼的極端案例外,不得不看到,農民工討薪難已堪稱時代頑疾,原因何在?作為一個在建筑行業(yè)混跡多年的建筑商,我也談談我的看法。
究竟誰是農民工的老板?
農民工討薪,說簡單也簡單,說復雜比造一個原子彈還復雜。首先必須明確,建筑公司屬于第二產業(yè),開發(fā)公司屬于第三產業(yè),二者之間是建設工程承包合同關系。而對于開發(fā)商和承建商來說,是不存在農民工這個合作伙伴的。
因為和我簽勞務合同的是一個機構,我面對的只能是這個機構的法人,我和法人合同中約定的如何結算,是受法律保護的。通常合同都很明確地約定——正負零給百分之多少,主體封閉給多少,竣工給多少,其余竣工驗收后多長時間結清。
不過,現在搞開發(fā)也好,施工也好,基本就是明侃,或者干脆就是墊資。一些其實沒有實力但又想接工程的隊伍就硬著頭皮來了,墊到一定程度墊不下去了,然后或者拔腿跑了,或者就在人工費上打主意。于是欠薪問題就出現了。
作為承建商,我可以接待農民工,也可以和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各級小包工頭對話??梢X總要有個憑據。農民工當然什么也沒有,最多見的就是從褲兜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小本子,上邊寫著哪天出工了。
與農民工直接算賬,通常情況下也算不出錢來。因為算法不同,農民工的算法是干活了,就得給錢,而施工企業(yè)則要看完成的進度和工程量,一些返工造成的材料損耗和質量罰款,也要加進去。所以,正主這時候絕對不露面,而任由下邊的農民工去找甲方,能要出來多少是多少,要不出來也不關他的事兒了。
工資拖欠全怪企業(yè)嗜血無良?
惡意拖欠農民工工資的,其實往往不是正規(guī)和有資質的開發(fā)商或承建商。現在地方上搞開發(fā)的很多都是外行,聽說這行掙錢,手里也有閑錢,就一頭扎進來了。一些精打細算的開發(fā)商,干得出來克扣人工費的事兒。因為對于他們來說,工地簡直是個聚寶盆,哪里緊一緊都能出錢。
現在對付欠薪也有一些方法,保證金就別提了,它存進去能提出來。最管用的方法,是甲方直接給農民工開工資。農民工進場,工頭把身份證復印件、工種、工資報上去,然后每個月再和農民工把當月的工資核對清楚,農民工拿著單據來甲方這里簽字按手印領錢。這個方法不錯吧?可是有的農民工自己做不到。
我對于農民工其實一直是有看法的,因為這個群體身份不清。有時候,農民工十幾個人也接工程,你一萬他就八千,你要簽合同他就啥也不需要,把市場的門檻壓得很低,以至于談工程一說正規(guī)程序人家轉身就走。農民工靠著這些所謂的優(yōu)勢搶了市場,可也坑了自己。多數農民工討薪難,是因為他們手里啥都沒有,只能靠一張嘴去要錢。
很多農民工都是一個村屯出來的,跑單幫的較少。而能帶人出來的,通常都是當地村子里的能人。你看農民工敢去工地敢去開發(fā)公司敢去市政府,還真沒幾個敢去工頭家鬧事的。于是農民工就赤手空拳地來工地找承建商了。但法律上講,農民工與發(fā)包單位也就是承建商不存在直接的法律關系啊。
農民工有合法權益嗎?
大的包工頭掙的是施工差價,小的掙的是人工費差價,二者區(qū)別很大。比如說平米包干,大包1500塊一平方米包過來,轉手給二包1300,一平方米吃200,一萬平方米就是200萬到手了。小包工頭沒這能力,吃的是人工費。每個工人比如說日工是130,他提10塊,給工人120,然后還要記工,想方設法地把工費拉低。因為他的利潤都在這里。
于是,包工頭負責領錢分錢就是必須的。給他結一萬人工費,他回去以后拿著小本一算計,挨個把工人叫進來發(fā)錢,最后也就發(fā)出去八千,剩下兩千自己揣起來了。所以一味指責開發(fā)商、承建商喝農民工的血,未必找準了矛頭。
這個行業(yè)本身就是混亂的,呼吁保護農民工的合法權益,容易流于空談,因為現實中農民工根本不存在合法權益,他們多數沒有崗位培訓,沒有資格證書,沒有勞務合同,沒有工傷保險。而有時候,這種局面也與農民工自身有關。
我曾打算給所有進場的農民工做崗前培訓,給他們技術交底,給他們買保險,結果沒過一個星期,所有的農民工我都沒見過,見過的都跑掉了。
我很清楚,在網絡上,農民工也是說不得的。但弱勢也好,強勢也好,不能正視問題,問題就得不到解決。
農民工的出路在何方?
眼下,農民工還面臨著老齡化問題,年輕人不肯干基建,上歲數的不出活。所以建筑行業(yè)現在面臨著尷尬的境地:一方面工程機械發(fā)展迅猛,另一方面工地的人員基礎素質參差不齊,會操作機械的不多。很多建筑工地還停留在半原始勞動力狀態(tài),而勞動力價格這些年暴漲,又間接地吃掉了利潤,造成了更多的欠薪。
承建商真的能夠培訓出合格的工程機械操作農民工嗎?不能。因為他們多數不會和承建商簽合同,承建商也不會為一個也許只干一兩個月活的農民工做那么多工作。于是,第二年,一切還都照舊,照樣要選隊伍,照樣會出現曾經出現的問題。
農民工進城務工,欠薪其實只是一個縮影,這里邊有太多的問題沒有解決。文化的差異,地位的差異,目標的差異等等。現如今討薪很簡單,連對賬單都不用了,爬塔吊,跪市政府,這些遠比正常程序管用。但是這會帶來惡性循環(huán),至于惡果,也許才剛剛顯現。(據鳳凰網)
(責任編輯 張玲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