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受陜西省教育廳專項科研計劃項目(16JK1633)資助。
（西安外國語大學藝術學院 陜西西安 710128）
【摘 要】佛教藝術對唐代女官造型產(chǎn)生了諸多的影響，主要表現(xiàn)為：佛教藝術在唐代女官服飾的色彩、圖案和款式中的體現(xiàn)；佛教藝術在唐代女官妝發(fā)造型的表現(xiàn)；佛教藝術對唐代女官審美意識的影響。在唐代宮廷女性造型上表現(xiàn)出來的審美特征，是大唐傳統(tǒng)文化和佛教文化融合的一種表現(xiàn)。
【關鍵詞】佛教藝術；唐代女官；造型
唐代國勢強盛，充滿自信，在漢民族傳統(tǒng)文化基礎上，敞開胸懷，大量吸收外族文化，形成了多彩多姿的時代文明，其中包括受到了佛教藝術影響。反映在人的形象造型審美當中，表現(xiàn)出強烈的時代性和流行性。這種特征充分地反映在唐代女官群體身上。她們處在政治與權利中心，擁有著高貴的地位和優(yōu)厚的待遇，使她們能夠接觸到唐王朝政治、經(jīng)濟和文化發(fā)展的先進成果，所以形象造型在很大程度上體現(xiàn)出唐朝社會文化的流行趨勢和特點。
北魏孝文帝拓跋宏首次將后宮女性分為兩類身份，即內(nèi)官和宮官，后世基本沿襲了這一體系，只是對其中一些地方進行了微調(diào)整。內(nèi)官是指皇帝的各種妃嬪妻妾，地位較高，有相應等級名分和職責；宮官是指皇宮中的婢女，地位較低，操持宮內(nèi)一切活計事務，上到皇子公主的教育，下到床褥整理、廩餼、薪炭之事。到了唐代，女官制度成為一種傳統(tǒng)的宮廷制度，且隨著封建王朝的高度發(fā)展被不斷修訂成更加精細繁復的體系。這一體系管理下的女性群體，雖然有品級地位、權利之分，但都是皇權下有地位、有代表性的群體，也是唐王朝最能反映女性權利和個性的群體。佛教藝術對唐代女官造型的影響，最直接地反映在唐代女官服飾、妝發(fā)造型、審美思想等方面。
一、佛教藝術在唐代的融入
源于古代印度的佛教，在釋迦牟尼創(chuàng)立之初，作為地區(qū)性宗教僅傳播于恒河中上游地區(qū)。公元3世紀中期，開始向印度境外傳播。東漢時期進入中國，至魏晉南北朝時期都在上層社會中傳播。在西域諸國動蕩紛爭中，宗教受到政權變化的影響，甚至處在被扼殺的境遇中，于是僧人便選擇沿著絲綢之路到大唐國土尋求生存。唐朝的統(tǒng)治階級不僅能夠?qū)彆r度勢創(chuàng)造出令人稱贊的民族交流與融合社會環(huán)境，也能夠采取非常理性的民族關系政策來確保大唐帝國的團結與穩(wěn)定，這給社會發(fā)展的各個層面提供了優(yōu)越的條件。至此，已經(jīng)向中國中原黃河文化滲透了數(shù)百年的佛教，在大唐王朝兼容并蓄、開放包容的心態(tài)中，被允許與本土宗教共同發(fā)展，進而形成了儒釋道鼎立共存的局面。同時，佛教也走出了上層社會的圈子，開始流傳于民間，完成了本土化轉(zhuǎn)變。
出于佛教對偶像崇拜的需要，從公元6世紀起，佛教從無偶像崇拜發(fā)展變化為有偶像崇拜，這一變化過程伴隨著佛教在中國的傳入過程，以及佛教在中國的發(fā)展融合。佛教發(fā)展的鼎盛期是高武與武周時期，那時佛教深入人心，特別是武周時期佛教凈土造像盛極一時。為獲取更多民眾與僧人的支持，武則天曾多次敕令雕造凈土信仰的彌陀和彌勒尊像，使得當時凈土造像遍及全國各地?，F(xiàn)存的石窟中，如敦煌莫高窟、龍門石窟、安西榆林窟等，都存有相當數(shù)量的唐窟龕與凈土造像，以唐高宗、武則天時期開鑿的窟龕為最多。除了普天之下諸州大肆興建廟宇造像，多名僧人奉旨譯經(jīng)，還邀請了著名的繪塑高手、著名畫家在佛教寺院里留下了曠世杰作，從而將佛教思想普及到上至朝廷命婦下至普通百姓，影響非常深遠。
佛教以其龐雜的思想體系和極具表現(xiàn)力的藝術形式，植根于大唐沃土，從意識形態(tài)開始物化到藝術的感性形式，來傳播和表達其佛法教義，形成了中國特色的佛教文化。從留存下來的唐代佛寺菩薩造像、石窟及古墓壁畫中看到諸多貴族女官供養(yǎng)人形象，可見佛教藝術對唐代女官造型產(chǎn)生的諸多影響。
二、佛教藝術對唐代女官造型的影響
1、佛教藝術在服飾色彩方面的體現(xiàn)
佛教藝術對人物造型的影響表現(xiàn)在色彩方面，是通過不同的化妝、服飾來表現(xiàn)。比如中國民間忌諱全身穿著白色服飾，白色被視為兇色，視為慎用的服色。白色服飾被稱為素服，古人穿著白色的麻布衫為亡人送終。但在唐朝，因為禮佛，佛尊常攜白蓮、騎白象，[1]白色在唐代被舉子穿著，進士及第的士人，被尊稱“白衣公卿”或“一品白衫”。官吏平時宴客時，喜著白色袍子，如唐代《游騎圖》中休閑游騎的人物中穿著白色袍子。唐代女性服飾用色應隨其夫或其子，《舊唐書·輿服志》記載相關規(guī)定：“婦人宴服，準令各依夫色，上得兼下，下不得僭上?！币虼耍拼信椫邪咨蔀樘拼棾Ｓ靡涣猩?，女性披帛是一條白色長帶，輕盈曼妙。
黃色以其高明度給人來帶陽光普照般的生命感染力，純凈而亮麗，為佛教所推崇，認為有驅(qū)逐邪惡的力量，因此成為佛教中神圣而普遍的代表色。寺廟建筑常用黃色，圣物袈裟用黃色以使佛尊“身紫金色”，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。此色在封建王朝中占據(jù)了獨一無二的地位，成為皇家的專用色。唐高祖武德初年開始禁止民間使用各種黃色，醒目地樹立起皇室至高無上的威嚴和唯我獨尊的個性。
可以看出，在唐代較開放包容的風氣中，宮官服飾雖然多為暗色或淺淡顏色，但也有鮮艷色。內(nèi)官多見窄袖上襦，肩搭白色披帛，著描金花紅色衣裙。從初唐的間色襦裙到盛唐以后濃艷紅裙的流行，都表達出唐代宮廷女性對色彩大膽的追求。這既反映出盛世發(fā)展之繁華，又彰顯出佛教藝術生命力。從中國西北地區(qū)出土大量絲織品文物中可以看出，唐代女子的流行服色相當豐富。僅吐魯番出土的絲織品，就呈現(xiàn)出二十多種顏色，其中紅色系有水紅、猩紅、絳紅、降紫等；綠色系有胡綠、豆綠、墨綠、果綠等；黃色系有鵝黃、菊黃、杏黃、土黃、金黃等；藍色系有翠藍、寶藍、湖藍；青色有天青、蛋青、藏青等。唐永淳二年（公元683年）的古墓中發(fā)現(xiàn)了豐富的服飾色彩，其中發(fā)現(xiàn)的紅色錦條即以果綠、墨綠、黃、棕、白等顏色絲線織成花紋，以白色珠扣黃色暈綢飾于其中。新疆出土的初唐至開元間的女裙實物，裙色多種顏色，還有各種彩繪、印花裝飾。這些與佛教藝術影響有一定聯(lián)系，佛教有情眾生，崇尚生命形式的自然與美好。大量佛教藝術形式中呈現(xiàn)的藥叉、動植物等都是色彩豐富，美艷生動，這給唐代的服飾提供了豐富的色彩去選擇。
2、佛教藝術在服飾圖案中的顯現(xiàn)
服裝作為文化傳承的載體之一，深受佛教藝術的影響與滲透。唐代中原服飾開始具有濃郁的異域色彩，傳統(tǒng)服飾形制也日趨呈現(xiàn)宗教化元素。唐代是染織工藝發(fā)展迅速的時代，不斷吸收外來文化藝術，使其與中國文化融為一體。西亞藝術與羅馬藝術的圖案中有許多動植物形象，這些動植物圖案為唐代女官服飾的變化提供了新的素材。同時，隨著佛教的興盛及多種文化的相互影響，唐朝絲綢圖案的流行變化非?？欤鹣裰袔в忻篮迷⒁獾膱D案在日常印染織繡中使用日益增多。織錦大多色彩繁麗，花紋精美，總體特征呈現(xiàn)自由、清新、大方和宗教神秘化。這些逐漸演化為講究新穎富麗、端莊華貴的唐風式樣，成為女官服飾刺繡的重要內(nèi)容，使唐代女官服飾呈現(xiàn)出圖案風格多樣的特點。[2]
3、佛教藝術在服飾款式中的顯現(xiàn)
唐代女官服飾最大的亮點是呈現(xiàn)出開放性，強調(diào)女性服飾的性感特質(zhì)。這些服飾不僅吸收了少數(shù)民族服飾特點，而且也體現(xiàn)出中原文化與佛教藝術的交流融匯。犍陀羅藝術有“希臘式佛教藝術”之稱，是印度藝術與古代希臘藝術結合的產(chǎn)物。犍陀羅佛像藝術中，菩薩造像半身袒露，佩戴耳飾、瓔珞、手鐲等飾物，肩披披帛的形象通過佛寺、石窟建設，向廣大信徒傳播其造型美感，進而被世俗所膜拜和接受。
唐時期佛像，通常表現(xiàn)為裸露上身、乳房隆凸，姿態(tài)呈現(xiàn)“S”形曲線條。這種曲線條與袒露化的特點在唐代女性服裝中鮮明地表現(xiàn)出來，這是唐代社會發(fā)達進步、思想觀念逐步開放的結果，從中也能看到佛教藝術的影響。
陜西省碑林石刻館館藏著一尊唐代石雕菩薩像，詮釋出當時雕塑家對人體美的理解，從中可窺視到含蓄的人體之美，特別是胸腹部輕披薄紗的性感嫵媚形象，用女性的肢體語言展現(xiàn)了朦朧模糊美的形態(tài)。[3]在陜西省唐永泰公主墓壁畫中，可看到身著短衫下著長裙、坦露前胸的侍女形象。在敦煌莫高窟中，彩繪半裸體飛天、半裸體彩塑菩薩非常普遍。開元、天寶年間，襦服袖子逐漸變得飄逸寬大；武周時期，大舉興佛造寺，女性穿著呈現(xiàn)出“粉胸半掩疑晴雪”的特征，女性袒露豐滿胸部的程度更是大大地增加，著裝風氣開放和暴露，裝飾逐步走向華麗，體現(xiàn)出唐代女性從容自信、豐滿勻稱、曲線優(yōu)美的姿態(tài)和審美傾向。
佛教中佛祖的飾物也逐漸普及，分為兩種款式：一種是寬短型，另一種是窄長型。寬短型披帛類似披肩、披風，既能起到護體作用，又使女性看起來華貴富麗；窄長型披帛形似飄帶，繚繞于女性雙臂，起到裝飾搭配性作用，增添了女性飄逸、輕盈之美。這種重視美化功能的裝飾手法，是受到佛教藝術和波斯審美風格的影響。
三、佛教藝術在唐代女官妝發(fā)造型的表現(xiàn)
在唐代的審美思維以及審美接受中，唐代佛教菩薩造像完成了女性化過程，同時佛教造型也反作用于女官妝容。唐代女官妝發(fā)造型中發(fā)型、眉飾、化妝、貼面、首飾等方面都有來自佛教藝術的元素，這些構成了唐代女官豐富多彩的面部妝容，滲透著佛教文化中的宗教元素和吉祥寓意。
佛教造像中佛與菩薩的發(fā)式是一直流傳了數(shù)千年的高髻華鬘。根據(jù)傳說：“佛發(fā)多作青色，長一丈二，向右縈旋，作成螺形”。佛祖與菩薩的發(fā)式是突出的“肉髻”，往往頭頂聳立著高髻，古代印度婦女發(fā)髻多為螺旋形。在佛教藝術影響下，常見唐代女官發(fā)式之一就是“螺髻”，體現(xiàn)出佛教文化中的吉祥寓意。宮中女性將自己的長發(fā)挽扎成類似佛陀頂上螺旋式的高髻，將發(fā)髻裝扮從“功能美”上升為“寓意美”，其中寄予了她們對佛像的膜拜與虔誠，以及吉祥美好的愿景。[4]
唐代佛像的眉毛如蘭葉般下彎，眼球藏而含情，嘴角和上唇上翹，下領圓潤豐滿，五官和表情都反映出雍容華貴的唐代女性臉部特征。唐代宮廷女性在化妝技法中體現(xiàn)了這種對佛像面相的追求。唐初期的敦煌372窟中的菩薩造像，及一些唐墓道壁畫中仕女，她們眉眼腮紅表現(xiàn)出的化妝方法運用了古代印度繪畫技法。即用凹凸法（立體暈染法）來模仿佛像面部的特征，使臉型呈橢圓形，眼睛深凹，高鼻梁，突出面部的生動感和立體感。唐《宮樂圖》中的女子將額頭和鼻梁、鼻尖、下頜處染以白粉，眉下畫一道白線，突出眉毛，臉頰染滿淺赭，但兩邊鼻翼和眼皮、眉弓下染得稍深，很像今天的鼻影、眼影。唐代張萱《搗練圖》里女子的檀暈妝，額、鼻梁、下頜涂白粉，其他部位都染淡紅，這種畫法稱為“三白法”，就是體現(xiàn)進行高光提亮的暈染法。
關于唐代女性貼面的裝飾，頗具傳奇色彩。[5]貼面的來源眾說紛紜，但其面飾圖樣形狀則有來自佛教寓意性的樣式。唐代女官妝容在額頭或面頰上涂圓點或畫出花瓣、彎月形或方勝錢孔形等花樣，施用朱、丹青或鴉黃色，長期以來這種象征性寓意和帶有功利性的裝飾，逐步融于女官妝發(fā)造型。
四、佛教藝術對唐代女官審美意識的影響
諫議大夫王燾撰《大唐睿宗大圣真皇帝賢妃王氏（芳媚）墓志銘》載：“（賢妃）攝心諦觀，歸于愿力”。一撰《大唐故臨川郡長公主（李孟姜）墓志銘》載：“公主諱，字孟姜，高祖神堯皇帝之孫、太宗文武圣皇帝之女……處貴能約，居榮以素，研幾釋典，游刃玄門”，因其“太極升遐”，加上生母“韋氏薨”，公主“水漿不入于口”，“好踴過哀，捐瘠逾禮”，故“乃年手寫《報恩經(jīng)》一部，自畫佛像一鋪。每登忌月，輒斷葷辛”。墓志中顯示的女性都是皇宮貴族，可以看出唐代佛教信仰人群不乏后宮皇妃、公主、郡主、縣君等上層社會的貴族女性。她們對佛教的熱情和虔誠來自多方面原因：1、源于天性和現(xiàn)實追求。女性生性感情細膩，在眾生平等的精神或現(xiàn)實的補償功能吸引力影響下癡迷佛教。而且在開放的時代中，宮廷女性有較大的信仰自由。后宮寂寞禮佛參禪是一種生活的選擇和寄托。2、上層社會的禮佛淵源。唐太宗時中書令蕭瑀信奉佛教，對于佛教的義理有自己的一番見解，在他的影響之下女兒們先后出家做了尼姑。3、唐代女性婦德教育影響。雖然唐朝女性地位和自由度有了大幅提升，但封建社會始終是男權社會，受封建禮教壓迫，女性守節(jié)觀念還是相對濃重，讀誦佛經(jīng)、修身養(yǎng)性是女性成為虔誠信奉者的又一個原因。
唐代女官造型蘊含著唐代信徒對佛陀的仰慕和宗教的藝術精神，這種審美原則體現(xiàn)出“象外之象，韻外之致”的意境。[6]本文通過壁畫、雕塑、卷軸、史料等資料來分析佛教文化對唐代女官造型的影響。不難發(fā)現(xiàn)，唐代女官妝飾的發(fā)式、面飾、配飾，展現(xiàn)出的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與異域文化的兼容并舉，以及女官服飾審美文化的殊途同歸。[7]受到佛教影響的唐代服飾審美，以圓融為美，以尚圓、重圓的思想把靜穆之美和纖塵無染的精神境界作為極致之美，使得傳統(tǒng)服飾的美學把生命境界、人生境界、審美境界都統(tǒng)一在宇宙大生命中。唐代菩薩造型在風格上的演變，直接體現(xiàn)了唐代文化的發(fā)展狀況和人們審美觀點的改變。在唐代宮廷女性的身形、服飾、配飾中表現(xiàn)出來曲線條圓融美，是大唐傳統(tǒng)文化和佛教文化融合的一種表現(xiàn)。同時，也象征著唐代海納百川、通融八方的時代特質(zhì)。
【參考文獻】
[1]鄒婧. 佛教對唐代服飾文化的影響[D].湖南工業(yè)大學, 2009.
[2]鄭恩姬. 唐代女性服飾研究[D].蘇州大學, 2009.
[3]邢珺. 唐代女性服飾性感美的研究[D].天津師范大學, 2009.
[4]謝晉. 唐代女性發(fā)飾造型比較研究[D].西安工程大學, 2012.
[5]劉漢杰. 中國古代的那些女官[J].現(xiàn)代人才, 2014（02）: 58-60.
[6]趙淑玉. 唐代婦女服飾述略[J].濰坊高等?？茖W校學報, 2000（03）: 69-70.
[7]劉曉云. 唐代女官的特點[J].首都師范大學學報(社會科學版), 2006（S2）: 29-32.
【作者簡介】
張婷(1985- )，碩士，講師，研究方向：戲劇藝術教育。
李杰(1970- )，博士，副教授，研究方向：美術學。
（責任編輯 馬穎超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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